非法入境者在昆明市拘留所的24小时
夜里,女拘留区的拘室内,几个被拘留人坐在床上做手工活 本版图片 都市时报记者 马闪山/摄
有肉有蛋,拘留所里的伙食很不错
一名越南籍女子在拘室内对着透明的玻璃整理头发
把废报纸折成三角形,按花瓶形状逐层组合,一个外形凹凸有致的纸花瓶就成型了。上午的阳光照进室内,一名女子顾不上欣赏——她正埋头享受着“变废为宝”的乐趣。
女子来自越南。她所在的地方,是昆明市拘留所。这里还生活着一群和她一样非法入境、居住、打工的外籍人士,正等待核查身份后被遣送回国。
她和一些中国的违法者一样,在这里被限制了自由,每天需要接受军事化的管理,以及中国的法制教育。因身份未核实清楚,她在这里待的时间已远远超出了15日的治安处罚期限。虽然拘留所里的日子并不难熬,但她仍然希望回到外面的世界。
拘留所的清晨时分
统一时间起床,整理内务,洗漱,等待检查。被拘留人员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起床时间到!所有学员(管教民警对被拘留人的统称)整理好内务,40分钟后集合!”
12月9日早上6点30分,一阵广播声准时响起,这项指令要求男、女拘留区的被拘留人起床。
一楼的一间女拘舍内,26岁的阿香揉揉眼睛,下了床,把搭在被子上的识别服披在身上。天气逐渐变冷了,几天前她们领到这件蓝灰相间的识别服,与夏装不同的是,这件的里子内加了一层绒。今天轮到阿香值班,她要督促拘舍里的其他人整理内务,等待管教民警检查。
灯光照亮了整间拘舍,另外8名女子陆续起了床,把被子整齐摆在一边后,挨个到放风室洗漱。放风室与拘舍隔着一道内门,这道门只有晚上就寝时才关。放风室的大门,则由管教民警统一管理。
“脸盆、毛巾统一摆好,刚进来时这些规矩不太懂,不过有老学员教,电视也播放《被拘人员一日行为规范示范片》。每天上午7点到9点半、下午2点到3点,各播一次。”阿香回头望了望拘舍里放置的一台电视。她说的是普通话,发音不太标准,但用汉语交流并不困难。“电视由值班室民警操控,我们只能调声音。每天有新人进来,通过电视了解管理规定更直接。”
这间拘舍内,只有阿香和比她小7岁的小沈来自越南。阿香出生在农村家庭,五个姐妹中排行老四。2008年,她和一名当地男子结了婚,儿子已经5岁多了。来中国6年,阿香和丈夫先后在广州、深圳一带打工。半年前经表妹介绍,只身一人到昆明一家水果市场工作。
“以前对中国的法律一点都不懂,可能是因为偷渡被抓的吧。我没有护照。”谈起被拘的原因,阿香说不清具体原因。但她清楚地记得,受访那天是“进拘留所的第32天”。
其实,她属于“三非”人员(非法入境、非法打工、非法居住),因无法提供相关证件,被昆明警方拘留。《外国人入境出境管理法实施细则》第二十七条规定,对非法入境、非法居留的外国人,县级以上公安机关可以拘留审查、监视居住,或是遣送出境。
待其他人洗漱完毕,阿香开始检查拘舍内务。发现一个新进来的人被子没叠整齐,她又重新叠了一遍。说起叠被子,她有些惭愧——到昆明打工时她和表妹住在一起,出租房的卫生一直由表妹打理。现在,进拘留所一个月了,在军事化管理氛围中,她慢慢学会了打点内务,保持公共卫生。
检查,从内到外
不光要对拘舍进行检查,还要由医生检查被拘留人员的健康状况,便于发现问题及时处理。
早上7点,昆明市拘留所所长郭涛和几位管教民警来到拘室巡查。当放风室的大门被女警张梅娟打开,阿香这才伸出头来,伸了个懒腰。
“全国很多拘留所都很少开拘室的大门,连吃饭都是统一送到拘室内。”郭涛说,拘留区安装防护网、刀刺网、缓冲门等设施,在监控室门口还有凸视镜和警戒区,良好的硬件设施为开放式管理提供了保障。这里收留的是治安违法人员,不像看守所(看守所若施行开放式管理,嫌疑人就有串供的可能),“连续实现15年无安全事故,确实不容易。”
初冬的早晨,天还未大亮。10分钟后,一声“集合”口令响起,所有被拘留人在男、女拘留区分界的2个值勤室门口排好队,等民警清点人数后,进入食堂就餐。
“早餐有包子、馒头、面条、米线,不过我喜欢稀饭。”阿香之前从未见过米线,第一次吃早餐时觉得很稀奇,看着一些越南同乡也端起米线,她尝了两口,觉得吃不习惯。觉得稀饭吃腻了,她也会选择泡面和包子。虽说泡面也是进来后才开始吃,可每到购物时间,她也会备一点。
按规定,学员们吃完早餐后,男、女管教民警分别对拘舍内务进行检查。此时,医务室的医生们也推着装满药品的小车进入拘舍,开始巡诊。张梅娟来到阿香等人的拘舍,环顾四周,对内务还算满意。
“抬头,目视前方,露出脖子,挽起裤腿,做个全身舒展。有没有谁哪里不舒服?”阿香和其他8名学员到放风室内站成一排,这是每天必须接受检查的项目。在拘留所,每天医务室医生会到拘舍巡诊2次,晚上也是24小时值班,检查内务时,检查学员身上是否有伤也是一项。“每天进来的人也不少,有可能是从外面带来的,也有拘室内斗引起的,初步检查,便于发现问题及时处理。”张梅娟解释。
内务检查完毕后,部分女学员们在值勤室旁边的10部电话机前排好队。这时是购物、洗衣服、打电话的时间,她们拿出进所时办理的消费卡来消费。阿香最牵挂的是父母和儿子,她特别珍惜每天仅有的10分钟通话时间,说得最多的都是叫父母保重身体。若有多余时间,她还会打给在深圳打工的老公和昆明的表妹。
遇见越南老乡
语言不通,是拘留所管理“三非”人员的最大难点。有些人连英语也不会说,只能靠懂汉语的人帮忙。
打完电话回拘室的途中,阿香在一间值勤室门口停步了。门口排着10多个男子,她向一个年轻人和一名中年男子靠近,用旁人听不懂的语言交流。原来,这两名男子是昨晚刚进来的越南人。
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法》的有关规定,被拘留人入所时,要查验居民身份证或其他证明身份的证件,并填写《入所登记表》。一大早,阿香听民警说来了两个老乡,怕他们语言不通,便过来看看,没想到真帮上了忙。那两人不会说汉语,民警审查他们的家庭身份信息和被处罚原因时,全由阿香做翻译。
“语言不通是管理的最大难点,有些外籍人员连英语也不会说,只能靠懂汉语的人帮忙。”民警话音刚落,阿香提出了请求:担心这两人身上没钱,她想帮他们买些日用品。
得到许可后,阿香带着消费卡来到购物区。这里牙刷、毛巾、脸盆、小零食等物品一应俱全,商品价格与外面一样,购物区中间还摆着法律知识、健康养生等方面的书籍。阿香选了脸盆、矿泉水、饭盒、纸巾等物品,连内裤、电话卡也按两份准备,有熟人走过来时,还调侃她几句;直到她把这些物品交给那两人时,大家才恍然大悟。
“进来时随身财物要被扣押,若来不及通知家人,大家会相互帮助。”阿香回忆,进拘留所第一天,表妹没及时送生活物品过来,她的东西还是同拘室的一个中国大姐帮买的。“有困难时相互帮助,没有国界之分,有些中国人临走前还会把没用完的钱塞给我们。”
按正常标准,这里一个月的消费最多600元,阿香却花掉了2000多
元。问及原因,她笑而不答。还是张梅娟替她回答的——阿香乐于助人。每当拘室进来新人或有新老乡,她很乐意帮忙采购生活必需品。
当两名越南男子登记完毕、录完指纹后,进拘留所的程序才办完。几句话说完后,阿香向管教民警借来一支笔,两名男子分别在各自手上记下了一串数字。“这是他们家的电话号码,他们不懂怎么拨电话,写在手上可以让其他人帮忙拨,他俩也能及时向家人汇报情况。”
说起阿香的这口汉语普通话,她很高兴:“这项外语技能帮了我不少,我也认识了不少中国的好朋友”。母亲是她的汉语启蒙老师,她的母亲曾在台湾打工,也为一些到越南工作的中国人做过饭,长期以来,普通话逐渐练习得很熟练。一来有母亲的影响,二来她自己曾到广州打过工,阿香平时的语言交流已无障碍,只是不会写、认汉字。
来自亲朋的探望
有人进,就会有人出,最多时,拘留所一天有近百人进出;而来探望被拘留者的亲朋,也是络绎不绝。
忙完这些杂事,阿香回到了通风、采光充足的放风室。阳光射进来,她们背对阳光,坐在板凳上聊天。上午11点集合吃完午饭,拘室门再次关闭,午休时间持续到下午2点半。
采访当天恰逢周二。每周二、四、六的上午、下午是家属会见日。表妹要照顾生病的孩子,无法抽身;阿香听到广播中喊到自己的名字,她猜是明哥要来,瞬间露出了笑容。
明哥是一名贵州男子,大她近10岁,二人是在水果市场打工时认识的,生活中,他也很照顾她和表妹。自从进了拘留所后,除了表妹来看望,明哥每隔半个月也要来看看她。
阿香拿着会见条,交给会见室的值班民警。此时明哥早已登记过身份信息,坐在会见室的另一头。透过镂空的金属隔离架,阿香和明哥拿起电话相互寒暄。因等候会见的家属太多,阿香只能长话短说。道别前,明哥又塞给她500元生活费,叮嘱她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走出会见室,阿香望了一眼旁边进入拘留区的大门,有人正在这里准备换衣服,等待办理出所手续。这些人早已在《治安管理处罚执行拘留通知书》、《出入境管理拘留审查通知书》上签名。阿香不懂这些程序,可每次见到有人离开,她就越发盼望早日回家。
有人进,就会有人出,这是拘留所的惯例,最多时,这里一天有近百人进出。每当有人离开,换下的识别服都由学员们分批轮班清洗,这次轮到了阿香和小沈她们。洗衣室内有洗衣机,这让洗衣工作轻松了不少。
每次路过洗衣室,阿香都会看看旁边的活动区内张贴的刺绣和绘画。这是一些外籍人员留下的,拘留所也会定期组织外籍人员发挥刺绣等特长。待晒好衣服,阿香从床铺下拿出几张废报纸,坐在床上,把这些纸折成三角形,按花瓶形状组合在一起。
平时,她让管教民警帮她预留废纸,加上读书时有些美工底子,这些废纸在她手里成了宝贝。她的拘舍内摆了5个已经叠好的花瓶、纸船,有人离开时,她就把这些送给对方留作纪念。
编辑:沈莹责任编辑:徐婷 1 2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