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 手

文/刘学艺

那天下午，母亲打来电话，说父亲病了。我匆匆赶回老家，父亲坚持不去医院。在我和母亲的反复劝说下，他终于同意了。

从家里出来到我停车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父亲躬着腰，步履蹒跚地走着，我跟在他后面。夕阳把父亲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父亲原本佝偻的身体，越发显得瘦弱了。父亲走得摇摇晃晃，我始终没有勇气上前搀扶一把。很多年没有和父亲有过身体接触，我害怕那份生疏和不自在。终于走到停车的地方，我为父亲打开车门，父亲艰难地坐到副驾驶位上。一路上，父亲目光呆滞地坐着，没有说话。

开着车，我突然想起了父亲的自行车。那是一辆黑色的“金鸡”牌自行车。记忆中的父亲身强力壮，骑起自行车来好像永远不知疲倦。童年的我曾无数次坐在那辆自行车的三脚架上，背后是父亲宽阔的胸膛，我甚至可以听到父亲强有力的心跳。我们飞驰在黝黑的柏油路上，一路上父亲总会不停地和我说话，逗我笑，以驱赶我的瞌睡……

公路蜿蜒曲折，峰回路转，程海湖突然出现在了眼前。此时的程海，静静躺在群山中，湖光山色，如一幅美丽的画卷。

优美的景色又一次打开了我童年的记忆。

童年的我最盼望父亲休假，这样他就可以带我去程海打渔。黄昏的程海，吹着微风，一波波浪花涌向湖岸，发出“哗哗”的声音，这是程海白条鱼产卵的好天气。

找准位置，父亲撒网了，我的任务是往水里扔石头，被惊吓的鱼逃向深水就会撞到渔网上。父亲把渔网取上岸，我就可以把捕到的鱼装进小背篓了。这样重复撒网，我们直到天黑才回家。回家的路上，父亲会接过我的小背篓挎在肩上，然后腾出一只手牵着又累又饿的我。到了那道陡坡，父亲照例会蹲下身让我骑在他肩上。挎着鱼篓，扛着我，父亲的脚步反而更快了。

回到家里，我们便煮上一锅白条鱼，这就是我对于美味最好的记忆。

想到这些，我看了看父亲，父亲也坐直了身子静静地看着程海，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微笑。或许父亲也在想带着我打鱼的日子。

我想和父亲说说话，但似乎又找不到话题。父亲以前很健谈，但现在他什么也不讲。或许是病的缘故，或许他也感觉与我的生疏。

父亲当了10多年的刑警，侦破过很多凶杀案。那时候，乡与乡之间大多没有公路，为了查找案件线索，他们经常徒步翻山越岭。有一次，为了找一个人了解情况，他和他的同事从天亮出发，一直走到天黑才到达目的地，途中穿越了金沙江峡谷，横跨了两个乡镇。

受父亲的影响，我从警校毕业后也当上了刑警。可当我参与侦破了多起案件后，对父亲给我讲的刑侦事迹没有了兴趣，甚至还粗暴地打断过父亲的话题。于是我和父亲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少了，见面时就那几句问候的话。

后来，我有了儿子。除了工作，我把大部分时间和精力花在了儿子身上，回老家看望父母的时间更少了，我和父亲也越来越生疏了。

我再次扭头看了父亲。父亲把双手抱在胸前，手上布满老茧，如枯枝般地垂着。突然，我心里很酸。正是这双手，承担了我和哥哥姐姐的生活费、学费。也是这双手，曾无数次在我茫然的时候紧紧握住我，给了我力量和勇气。而今天，我却没有勇气去握住它。

车就要到医院了，而我却越来越紧张。“下车时，该不该去搀扶父亲？”我犹豫着。车停好后，我为父亲打开车门，父亲把手伸出来想抓住什么。我顺势握住了父亲的手，借着我手上的力量父亲慢慢地从车里出来了。

这一次，我决定不放手了，搀扶着父亲，慢慢地走进了医院……我感觉似乎又回到了童年，只是这次不是父亲牵着我，而是我牵着父亲。（作者单位：永胜县公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