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大理,如何“诗意地栖居”
在云南大理古城人民路开客栈的刘丽最近挺忙乱,开了4年的客栈全面装修,忙前忙后着急上火的她,恨不得找人吵上一架。北京人刘丽在北京打拼10年,小有成就但仍有各种不开心,2011年底来云南旅行,一路向西走到大理突然“想停下来”:一种久违的熟悉感打动了她。原打算在大理陪孩子玩两年再回北京读小学,而如今她已经不想回去了。
1976年,美国学者波恩提出了“逆城市化”的概念,大意是说城市发展到一定阶段后,人口增多、交通拥挤、环境污染严重,导致大城市人向小城镇、城市人向乡村流动。这些年,“逃离北上广”的事并不少见,许多人心里也藏着一个“诗意地栖居”的梦想。寻寻觅觅,“苍山不墨千秋画,洱海无弦万古琴”的边地大理,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大理让许多人充满向往,但你是否想过:来大理,难道仅是一种享受甚至逃避?在大理,就真的那么诗意?
“来大理不是逃离,而是回归”
刘丽2011年底邂逅大理时,古城人民路远没有今天热闹。她们一家人住了一个星期,刘丽就和街上的各色人等混熟了。那是一种久违了的“老北京”式的感觉:街坊邻居可以随便串门,大家相互没有攀比和戒心,那份清静和平实能让人看清自己。加之4岁的儿子在北京的幼儿园很不开心,刘丽就和丈夫商量在大理开个客栈,换一种活法。
英国剑桥人万哲生人近中年“把江湖激流换成洱海静水”,选择和家人一起在大理定居。万哲生的童年在剑桥一个古雅的小村庄度过,那个缓慢的世界“犹如陷入了琥珀的侏罗纪甲壳虫”,让他急于逃离。而10年前在上海,他觉得那是一个“很刺激”的地方:每天从一个派对到另一个派对,从一个酒吧到另一个酒吧,生活在筋疲力尽中度过可又让人乐此不疲,直到他开始在37楼的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屏幕发呆。他说:“我有种本能的感觉,到一定时候,我还得找回故乡的。
如今,大理衣食住行上的诸多细节满足了万哲生的所有梦想。在这里,“走10分钟就能看到一个我没见过的事物”,而不是连锁的咖啡店、超市和服装店;在这里,每天的早市上就能买到廉价的新鲜水果蔬菜,而不是把“生态绿色”当成奢侈品;在这里,住的是带有小花园的白族庭院,而不是悬在半空的公寓房。万哲生认为:“尽管这些都是在表面扒来扒去,但大理的美丽的确会让灵魂歌唱。”
毫不夸张地说,在美国开地毯清洁公司的林登先生,在大理找到了人生价值,他称之为“一个美国人的中国梦”。林登先生的客栈“喜林苑”在喜洲,是一栋传统的白族文物建筑,从客栈的小平台上望出去,是稻浪翻腾的无尽田园风光,这景象让欧美高端客人趋之若鹜。当然,林登先生还会安排他们参观白族扎染和乳扇的制作。林登说,我们在大理不是在创造,而是在发现——发现这里蕴藏着的诸多中国传统之美。
干净的空气和水,绝美的自然风光,素朴的田园风貌,浓郁的历史民族文化,让不同的人都能找到在大理停下来的理由,他们自称为“云归派”。刘丽说,中国正在不断找回传统,而大理就保留了许多“原来的样子”。“来大理不是逃离,而是回归。”她说。
记者佩服刘丽“回归”的勇气:当“把家打包扔在大卡车上的一刹那”,她眼泪模糊:未来,会是她“初见”的样子吗?
现实并非完美,“融入”也有风险
就在11月初,大理古城管理局公布了“环境综合整治”的消息,其中一条惹人注目:取缔古城内所有“占道经营”。这意味着,人民路、复兴路、洋人街上那些令人目不暇接的地摊将会消失。也许在外人看来,大理古城执法者驱逐“地摊文化”显得粗暴而狭隘,但事情到底如何?
大理古城保护管理局综合执法大队蒋建明大队长的办公桌上,摆着一本《论群众路线》。见到记者,他第一句话就是:“这不叫综合整治,而是依法管理城市。”蒋建明告诉记者,古城的地摊已经“利益化、家庭化、派系化”了。“都是些淘宝上的玩意,一个摊位倒来倒去炒到上千块,各自都有各自的利益范围”,蒋建明说:“大理古城市民对道路拥堵反映很大,晚上摆摊的路上都是人挤人,一旦发生踩踏和火灾后果不堪设想。”
蜂拥而至的游客和外来者,让大理有点不堪重负。今年的国庆节,大理到处都在堵车,想在一个宾馆临时找三四个房间都难。现实似乎很难文艺起来,正如蒋建明毫不客气地说:“地摊是一种文化?最早在人民路摆摊的十来个文艺青年,如今一个都不见了。”
对于那些对大理心存诗意理解的人,最大的棒喝是商业化:如今人民路上一个卖台湾烤肠的小铺子,月租金从四五年前的千把块翻了10倍;文青们追捧的双廊,租金当然涨得更多;一切诗意但利润稀薄的行当,都面临被挤出旅游核心区的命运。刘丽的客栈开业4年未涨价,如今也在装修提升档次,给涨价一个理由了。商业化不是敌人,但当投资变得成本高昂,就会扼杀一个地方创业的生机。
以外来人最多从事的客栈为例,最让他们头疼的,还不是经营成本攀升,而是经营本身的不确定性。在双廊,因为占据了观瞻苍山洱海的最佳区位,这个曾经的小渔村的旅游业,近三四年走过了其他地方三四十年走过的路,成为“旅游的亮点、环保的痛点”,“钱好赚了,生活不自在了”。现如今洱海保护的巨大压力,让当地官员如履薄冰,也让外来投资者“备受煎熬”,客栈已经成为“排污拉锯战”的整治重点:所有客栈面临合法合规性重新审查,申请新开客栈遥遥无期,环保达标排放要自己解决……
大理美丽风光的背后,也有不完美的现实,其中包括公共服务能力和政策管理水平——这个“辩证法”,是打算“诗意的栖居”者不得不面对的现实。除此之外,与当地人和谐相处也很重要。虽然大理地区开放包容,但利益面前不妨“先小人后君子”。外来者创业不易,不过在一些当地人眼里,钱大都被他们赚走了,早前签的合同亏大了。刘丽对此并不赞同,但这几年她也总结出和当地村民的一些“相处之道”:你直接谈涨租金就意味着撕毁合同,有心的人会在过年过节时给房东家送份厚礼,“大家心里都有杆秤”。
“与其心情恶劣地坚持认为大理一天天走下坡路,不如动手为自己创造一点点美好生活,顺带也让世界变得更美好一些”,这是“新大理人”、旅行作家许崧的总结。
从“消费大理”,到“创造大理”
年轻的帅小伙牟玉江,是喜林苑的副总经理。牟玉江是土生土长的大理人,2006年考入上海同济大学,后进入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深造,毕业后在上海一家房地产咨询公司当“金领”。2014年又考入芝加哥大学学习公共政策,因为和林登先生志同道合,如今休学来到喜林苑。他把来大理的人分成三种:逃避型的、享受型的和创造型的。
牟玉江承认,刚来“喜林苑”时打过退堂鼓。比之于大城市,这里的乡间生活有点单调,光靠欣赏自然风光解决不了问题。他时常花很大功夫给别人解释:为什么从美国来到乡村。后来他索性“小隐”起来,才渐渐适应乡村生活。牟玉江解释:“这里和自然与村民很亲近,能让人思考人和人、人和自然的关系,这种生活更有‘营养’,我太太从国外毕业也会来。”
其实,除了“有营养”的生活,牟玉江还有更充分的定居理由。他告诉记者,大理虽然听起来仍然偏远落后,但“软性基础设施”一点都不差,如今交通、通讯和物流的高度发达,让大理有可能成为我国中小创新型城镇建设的试点;而对于个人,大理丰富的生态人文题材,都够得上世界水准,如果致力于乡村旅游开发与建设,同样具有“对话世界”的可能。
换一个视角看大理,正是“欠发达边疆民族地区”的后发优势和无限可能。这意味着,在大理“诗意的栖居”并不仅是“消费型”的,而可能是“创造型”的;并不是偏居一隅,也有可能站在时代前沿的舞台上。乡村机遇,或许才是牟玉江等“金领进村”所看重的。
在剑川县沙溪古镇从事古建筑修复和社区开发,黄印武先生扎根在此已经10多年。2003年起,从瑞士联邦理工大学毕业的黄印武担任中瑞合作“沙溪复兴工程”瑞方负责人,这个茶马古道上一度籍籍无名的小镇,如今已经声名远震。黄先生的注意力也从古建修复,逐渐转向乡村建设,隐居生活无碍于他在圈子里的良好声望,尽管这种生活许多人受不了。许崧则和伙伴们在南涧县开展了一项名为“一村一品”的公益项目,通过把城里的艺术家和设计师带到乡村,将农产品和手工艺品提升为艺术商品。许崧说:“做公益并非遥不可及,身在大理也身处公益一线。”大理还有深夜食堂,还有猫猫果幼儿园,就像一个人生试验场,吸引着各路理想主义者。
不过,理想可以丰满,现实有点骨感。赵佳彬是“来大理网”的总经理,致力于大理智慧旅游平台建设,赵佳彬对互联网创业很感慨:在招聘核心技术团队员工时,符合条件的基本没来面试;周围对“互联网+”的认知程度还很低。大理州文化产业办公室主任汤培德说,当地最缺的就是创意、科技和营销人才。
大理市委书记孔贵华告诉记者,大理的发展要站在转型升级中一个较高的平台上来思考,未来的产业选择包括了现代服务业、生物产业、旅游业和“互联网+”创意产业等。因此,大理要利用好藏龙卧虎的外来人口这笔“人口红利”,在管理、服务和引导中让其发挥才能,从“消费大理”到“创造大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