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肝癌晚期患者抢劫出庭受审
他与同伙手持利刃,抢走了一名熟人的1.3万元;分得8000元之后,他把这笔钱全数交了住院费。走上法庭受审时,对自己曲折人生的回味,以及肝部传来的剧烈疼痛,都在持续折磨着他。
他44岁,是昆明的一名肝癌晚期患者。
石中玉用昆明话说出来的这句粗口,既像是骂一同受审的同伙,也像是对自己的嘲弄。贫困、癌症和犯罪记录,都是他不得不背负的命运、责任。
石中玉抢劫的那一天,清晨6点多就起了床。
他坐在病床上,黝黑的脸,一双眼大得突兀。眼白上找不到丁点血丝,那种不自然的白色,像病房的墙。
前一天夜里仍没睡好,疼痛让他一次次地醒来。黑暗中,他觉得肝部的肿瘤是一棵树,正不停地生长,生长。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体重从以前的85公斤骤降到60公斤,连抢劫都需要个帮手了。自己曾经可是一口气打翻过两个贼啊,那是1989年吧?在昆明……
又在回忆了。他想,听人说人老了爱回忆,但自己才44岁啊。
一
回忆往往从12岁开始。那一年,石中玉上小学六年级,电影《少林寺》上映。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父亲是昆钢的普通工人,母亲没有工作。但因为母亲开了几块荒地,家里的四兄弟也没挨过饿。
石中玉开始帮家里干体力活——打蜂窝煤。蜂窝煤密度不够,燃烧时间短。买回来,往往先得敲碎,再放进模子里重新压实才能用。他约了七八个年龄相当的朋友一起干,今天打你家的,明天打我家的。
慢慢地,一个小团体由此形成。
这群孩子大都厌烦书本,学的是社会上或武侠片里的那一套——江湖义气、快意恩仇。他们先是觉得应该“大碗喝酒”,方显豪气。其中一个少年家卖烧酒,经常趁着家人午睡时掀开酒缸,灌满几个大小瓶子,把酒偷出来,大家一醉方休。
“不缺酒,但缺菜。”石中玉说,为了改善伙食,他们捣毁了不少马蜂窝——将其他出口堵死,再把点着的、“哧哧”冒烟的火药线丢进去,熏晕了马蜂,掏出蜂蛹来炸着吃。
仅仅喝酒当然不能行走江湖。看过《少林寺》后,他们开始“练功”。石中玉练的是打沙袋、扎马步,早上6点起来一个小时,晚上干完活,再练到9点多。苦练了一段后,孩子们都跃跃欲试。
一试身手的机会很快来了,他们和3个转业军人“杠”上了。随后第一次交手中,虽然有7对3的优势,他们还是惨败。不甘心,其中一个少年想出办法——各个击破。
之后的一天清晨,在其中一个对手家附近,7人早早埋伏到玉米地里,等人家起床解手时,他们抄着锄头把,一拥而上……
手段雷同的三次伏击后,他们终于全赢了。那会儿,兴奋的石中玉肯定想不到,他们中间那个出主意的少年,若干年后会因故意杀人被判无期;另有一个因吸毒自杀,一个得直肠癌死去,他自己也因肝癌几乎失去一切。
少年时代的石中玉,随着年龄的增长,胆子越来越大。他渐渐不再满足于喝酒、练功,向父亲要了600元钱,要做生意。“你别管我干什么,让我自己去弄。”拿到钱时他说。一开始,他贩卖的是些蔬菜、红薯等。
一次,石中玉去贩鱼,到海口镇进货,再坐晚上7点40分的车回安宁。篓子和扁担加起来有80多公斤,石中玉连背带挑,每走10多米,就要休息一下。从火车站回家的路程不短,经过一片坟地时,他害怕了,把鱼藏在草丛里,回去找朋友帮忙。
母亲看见他这样,心疼得掉泪了,三哥则在一旁泼冷水,说他“干不成”。
转天,鱼卖了,净赚30多元。他得意地证明了自己,拿钱给三哥买了两条烟,剩下的钱“都喝酒了”。那是1985年,从海口到安宁的车票只要几毛钱。石中玉15岁,刚辍学。
从那时起,钱对于石中玉就像沙子,抓得多,流得也快。特别是他后来迷上赌博之后。
1987年,17岁的石中玉仍每天坚持练功,酒风豪爽。家人帮他在昆钢找了个工作,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上着班。又过了两年,石中玉的父亲被查出癌症——这个家庭的“魔咒”自此开始。
此时,二哥早已在一次高烧中夭折。不久后,三哥在一个澡堂里突然昏迷,不治身亡;接下来是老大脑梗,石中玉自己患病……
二
当这些疾病与死亡到来之前,家里的一切还围绕着在昆明住院的父亲。石中玉母子暂时来到昆明,住在昆医附一院旁的小区里。
刚到昆明那个中午,石中玉挑着挂满锅碗瓢盆和气化炉的扁担,去布置新家。走到潘家湾天桥下面,突然,绳子断了。锅碗瓢盆叮叮咣咣地散落在马路上,一个锅盖,滚出去七八步远。
交通暂时中断了,汽车喇叭声此起彼伏。司机们探出头,看到马路中央有个青年,正慌乱地抓那些盆盆罐罐。
“太丢人了。”石中玉回忆着,眉眼纠结在一起,当年的感觉仿佛还在。“我生性要强。”这点小事没做好,他觉得没面子。但不久,就发生了一件让他自豪的事——在5路公交车上,他打跑了几个贼。
当时,车刚进站,一只手趁着惯性,往他胸前的兜摸来。石中玉发现了,一把抓住,拽着对方下了车。发现对方还有三个同伙后,多年的苦练终于派上用场,石中玉先踹翻一个,又掐住另一个的脖子,按倒在地。
“我都很想吃你,你还想吃我?”他恶狠狠地说。
几个同伙交换了一下眼神,撒腿跑了。被按在地上的这个赶紧求饶、道歉,石中玉也就没为难他。“当时没有报警的意识。”他说。
一来一去,这心理平衡了。但在昆明的日子不长,8个月后,父亲病情稳定,母亲留下。石中玉要上班,便回了安宁。
推开门,打量这个家,他发现,床下面那原本结实、平整的地面已经松软得不成样子。“是老鼠拱的。”他反应过来。盯着那堆土,石中玉跪了下去,哭了。之后,他大醉一场。
“我当时觉得,父亲是早晚要去(世)的,母亲没有工作。以后,我不能靠任何人了。”那一瞬间,他立志“好好上班”。
生活随之顺利起来。他干别人不愿意干的,和同事设计新的生产工艺,开始拿奖。再加上酒量好——最多一次喝过8公两,他在单位渐渐“火”了。到1996年,石中玉当上大班主任(三班倒,大班主任负责早、中班),有时候,一个月甚至能拿到6000元的高薪。
有钱了,他开始赌博。不玩牌、不打麻将,一心追求“短平快”的老虎机。“心态就变了,不把钱当钱了。”此外,他还去舞厅,坐在那儿点瓶红酒,只为摆阔。
赌了几年,输多赢少。现在回忆起来,石中玉评价自己“年少轻狂”,“走错路了”。但当时,正春风得意的他不会想到这些。
1999年,石中玉结了婚。收入更高了,偶尔一个月能达到1万元。捷达车、110平米的新房、聪明的儿子都有了。期间,父亲、三哥的去世,都未让他觉得恐慌。
转眼到了2004年,他被借调到曲靖富源的炼钢厂当副厂长。这时,他发现妻子出轨了。
“我有些大男子主义,没办法接受这个,提出离婚。”石中玉回忆,当时妻子跪下哭着求他,朋友也来劝说。最后,婚虽没离成,但夫妻关系已有名无实。
工作上也有波折,富源厂子的业绩不好,昆钢在扩张,石中玉就选择去了玉溪的新厂。一开始,他只能当一名普通工人。但新厂开张,政府领导和昆钢的“总工”都来参观。石中玉拉出了生产线上的第一条钢坯,内行人知道,这代表技术过硬。
“这人是谁啊,你们怎么还不把他用起来?”总工指着石中玉,问其他人。
3个月后,他升任车间主任。
编辑:孙红亮责任编辑:徐婷 1 2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