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钟摆上的独龙江
中新社怒江11月19日电 题:时代钟摆上的独龙江
中新社记者 王林 胡远航
仿佛Duang的一声,历史的钟摆一下子就将一个民族从原始状态荡到了现代社会。一边是“一步登天”式的旧貌换新颜,一边是“无处可遁”的纠结乡愁和文化冲突。夹峙于高黎贡山和担当力卡山夹缝中的独龙江大峡谷正在发生历史性的激变。
在这片位于滇藏交界处、云南省贡山县独龙江乡的深山峡谷里,分布着中国人口最少的民族之一——不足6000人的独龙族。这里因有高山阻隔和茂林毒雾屏蔽,罕有人至。就在60多年前,独龙族人尚处于原始社会的父系氏族家庭公社解体时期。
新中国成立后,试图改变这里原始落后面貌的努力一直没有停止。1964年,一条一米多宽的人马驿道建成,打破了这里的封闭。1999年9月,简易而曲折的独龙江公路通车,结束了中国最后一个少数民族地区不通公路的历史。但是,每年大雪封山的冬季和连绵的雨季,独龙江仍有大半年时间与世隔绝。
历史性的改变发生在近五年。2010年,“独龙江整乡推进独龙族整族帮扶三年行动计划”和“两年巩固提升”工程启动,国家、省级和上海市帮扶力量累计投入13.04亿元人民币,就安居温饱、基础设施、产业发展、社会事业等诸多方面进行全方位式帮扶。2014年,一条近7公里长的隧道贯通高黎贡山东西两侧,彻底结束独龙江封闭的历史。这里正快速发生着深刻变化。
初冬的独龙江,早晚温差达二十多度。一个周末的寒冷夜晚,独龙江乡政府所在地孔当的街道上,仍然车来人往,灯火通明。湖南人李德昌开的湘江超市里,正播放着热门电视剧《北上广不相信眼泪》;乡政府大门旁的烧烤摊前,三三两两的游客正喝着啤酒吃着烤江鱼、烤韭菜和烤土豆。
“如若在两年前,这样的景象根本不可能出现。”李德昌说,“大雪一封山,不管你是当官的、当兵的还是医生,都进不来!更别说米盐酱醋茶,和那些在外读书的学生娃!”
“封山的半年,我们只能吃土豆和自己磨的豆腐。最可怕的是,哪怕你得了阑尾炎这样的小病,也可能会在峡谷里等死。”李德昌调侃,之所以坚持在这里,“是因为一年的货物会在这几个月全部卖光。”
扶贫工程的实施和道路贯通,给生活条件带来的改善显而易见:86%的居民户住进安居房,农民人均年纯收入突破2525元,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参合率达96.97%。这里变成了建设和旅游的热土。但随之而来的大量人流、物流、资金流,一下子打破原有的社会形态,也在不经意间形成文化冲突,重构这个民族的精神世界。
夜色深沉,独龙江畔新开张的蓝湾精品酒店迎来了当晚的第三波客人,但老板娘阳云菊却焦灼万分。先进的电脑系统此时给她带来了麻烦。从傍晚开始,乡里就停了电,所有的客人都无法办理入住手续。
阳云菊抱怨道,“乡上最近新开3家酒店100多个房间,几乎每个房间都安装了空调,原有的电路怎么负荷得了?”
相比阳云菊的焦躁,独龙江乡最北端的地政当村村民李红花对有没有电并不在意,甚至有些排斥。为了找回过去安静的生活,她把家又搬到没有集中供电的老屋。
“这里不会有一天到晚都在大吼大叫的音乐,以及改装过的摩托车的轰鸣,更不会有喝得烂醉的年轻人来砸窗户。”近年来,村子里日渐严重的酗酒文化和机车文化,让李红花心生反感。
其实,为了应对日益严重的摩托车非法改装现象,独龙江乡人民政府于8月28日发出一份集中整治通告。可不少年轻人依旧我行我素。
这里曾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地方。在中缅边境的马库村,村民孟新春的小卖部不久前却损失了近3万元的货物,为安全起见,他给自家的安居房加上了防盗窗。
“吃的好了,住的好了,很多年轻人开始闲得发慌了。”李红花这样解释独龙族青年的躁动与不安。孟新春把盗窃责任归在外来者身上。
但跟踪研究独龙族长达16年的云南大学教授郭建斌认为,问题远没有这么简单。“近10年来,独龙江的变化太大了。当地人的心理适应能力,远没有赶上时代、社会发展的节奏。”郭建斌提出,“在扶贫开发中,还需投入适当精力关注原住民的心理状态。”
“当然,独龙江的变化在大方向上是积极的。当地原住民有权利享受进步与发展。”郭建斌说。
其实,相较于峡谷之外,独龙江正在发生的一切,是中国曾经走过,和正在行进着的发展缩影。“独龙江也许会更加健康流淌,因为后发优势之一就是可以避开那些我们用教训认识到的礁石。”郭建斌表示。
时间正如江水,永不停滞。在浊了又清,黄了又绿的流转中,独龙江仍将在时代的钟摆上激荡——寻找平衡,企望美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