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寒专栏：敲铜盆的声音比枪炮响

    公元1967年，春城昆明的上空笼罩着武斗的乌云。那时候，昆明的制高点——五华山（当时被改为新华山）已经被一家单位的造反派们占领。大人们上班的工厂大多数停了产，而我们这些娃娃们，经过一会儿停课闹革命一会儿又是复课闹革命的折腾后，已经差不多在家闲了有一年多的时间。没得作业做，可以一天到晚在院子里尽兴地玩到天黑，只是大人们不准我们上街，因为害怕在混乱中被冷枪冷弹误伤丢了小命。

    我非常清楚地记得那年8月31日那一天，我和几个小伴正在晒台上打牌拱猪，大人们则在房间里打争上游，忽然间，远处乒乒乓乓响起了枪声，就仿佛是看露天电影坐得太远，银幕上传来的枪声。从小看革命战争电影长大的几个小伴们一听到枪声就激动的不得了，纷纷站起来想去看热闹。我们的举动就被里屋的大人们察觉，住在晒台旁边的曾经当过解放军的叔叔伸着懒腰出来制止，受叔叔的举动传染，我们几个刚想学着他也痛快地也伸个懒腰，只听得一声“卧倒！”我几个早被叔叔一排地搡倒在地。

    惊恐之余，我们悄悄抬起头来朝上面偷瞧了一眼，我们石桥铺65号院对面的茶叶厂两层楼高的大车间房顶上，两挺机枪就架在屋脊上面，身穿劳动布工作服的机枪手正好匍在斜坡的瓦棱上瞄准着远方。我们的头马上就被叔叔的大巴掌按下来，就像电影上表演的那样，我们在叔叔的指挥下匍匐前进，其实是连滚带爬地躲进了叔叔家。

    枪声渐渐地远去，直到完全消失，我们才被允许各回各的家。后来听说，那天枪声大作是造反派们在打博物馆。

    自从那天开始，石桥铺65号院的气氛紧张了起来，要是歹徒们趁乱对老百姓家打砸抢怎么办？院子里的居民主委大妈站在我家门口，操着一口外省口音对我奶说：“告诉大家一个绝妙的办法——敲铜盆！哪家发现有歹徒来不要慌，把准备好的铜盆拿出来敲它，一家敲就会引来家家敲，这就是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正在练大字的我听到敲铜盆的人民战争精神就来了，赶紧放下手中的毛笔，从厨柜里拿出擀面棍，然后从洗脸架上拿下来最重的一个洗脸盆，拎起来就“咣”的敲了一下。 主委大妈十分高兴地表扬我说：“对喽！小伙子敲得真好，晚上听见有贼来就是要学这种拼命的敲响它，到时候院子里的人都会响应的。”

    看见我拎着盆跨出门槛，主委大妈的眼睛一亮，接着就说：“你们家的盆比别家的都好，敲起来真不同凡响。”

    “当然，这是……”我刚想插嘴，便被奶奶在肩膀上敲了一下打断了。我本来想说说这个盆的来历不平凡，是当年我三姨爹在乌家坝飞机场为美军当翻译官时美国大兵送的礼物。奶奶在肩膀上一敲我似乎明白了，说多了就会变成四旧，变成封资修。如今想起来也真是好笑，昆明人说的铜盆其实就是洗脸盆，没得几家的是真正的铜盆，倒是我们家的那个有来历的美军洗脸盆，要是当时哪个有点远见收藏起来，到今天肯定是二战时期的文物。

    就在我学会敲铜盆的那天晚上，临睡前兴奋地将盆和擀面棍放在了床跟脚，一再和大人们说，敲盆的时候不要忘记喊我。

    果然，一天晚上才刚刚睡下，房顶上就响起了乒乒乓乓的枪声，吓得面色苍白的妈妈用被子紧紧地裹住我，使我不能动弹，我是在枪声中不知不觉地睡着的，而且睡得很死，什么都不知。唯一记得的是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中听到的是比枪声更紧也更响的打炮一样的声音……

    第二天清早醒来我才得知，原来那晚晓不得是哪个听见了敲铜盆的声音，一下子一个院子都敲将起来，这就是我在梦中听到的比枪声更紧也更响的打炮一样的声音。这敲铜盆的声音不知是从那里传来的，却一条街一条巷的传下去，一直响到天亮。后来，我见到别条街上的同学，一说起来，大家都说我们那条街也敲响了铜盆，太好玩啦！

    我很后悔敲铜盆的那天晚上睡得太死，失去了一次好玩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