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奇帆:经济新常态下尤需防风险

在中国经济发展步入新常态的背景下，中央提出“稳增长、促改革、调结构、惠民生、防风险”的宏观调控举措。经济发展由10%以上的高速增长转向7%左右的中高速增长，这是新常态的显著标志之一。我国仍长期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发展是第一要务，“稳增长”是前提，而“促改革、调结构、惠民生、防风险”又是“稳增长”的手段。没有这四个手段，发展动力就会缺失，“稳增长”就稳不住。

虽然重庆经济近年来持续平稳健康发展，但仍然要时时敲响防风险的警钟。我国经济运行中的风险主要是金融风险、债务风险、房地产风险以及产能过剩风险等。比如防金融风险，宏观上就是要把握好融资结构。应大幅提高工商企业面向多层次资本市场的直接融资比重，引导商业银行加大对实体经济的信贷支持力度，规范和约束非银行金融机构融资行为。如果一个地方的发展，70%或80%的资金都靠银行贷款，那就说明这个地方的金融有问题，搞得不活。一个地方的信托、租赁、小贷、抵押、担保等非银行金融机构得不到发展，高利贷、典当行等就会盛行，容易导致金融“三乱”。当然，如果一个地方50%或60%的融资都是靠利息比银行高几个点的非银行金融机构，又会导致这个地方企业融资成本整体较高。

要更好地解决融资问题，关键是要努力推动直接融资市场、直接金融市场，通过股票市场、银行间市场、企业债券等从资本市场直接融资。去年重庆政府帮助企业筹集到一千四五百亿的低利息、低成本的资金，都是从资本市场上来的，是直接融资。今年提出新增6000亿元融资，要做到25%来自直接融资市场，45%来自银行，30%来自非银行金融机构。以前直接融资大体只有10%左右，希望通过加大直接融资的力度，能够形成银行、直接融资市场与非银行金融机构45:30:25的融资比例。

对于产能过剩的风险，我认为这是最重大的风险。本质上讲，市场经济通过充分竞争才能产生效益，这就必然会导致产能过剩，但产能过剩也有个度的问题。比如，一个企业研究开发出一个新产品，这就会形成一个新的市场。先做的人一马当先，独占鳌头，获得效益最大化，这就是创新驱动的魅力所在。其他人看到先行者效益很高，群起而上都模仿，之后逐渐会达到供求平衡。供求平衡了还要竞争，就会有个后来者居上的概念。后来者本事比你大，人才结构比你好，资本更密集，就会把老企业淘汰出局，这时市场就会产生过剩。产能过剩有个经济学逻辑：如果行业过剩10%至20%时会产生优胜劣汰，属于良性竞争；一旦过剩超过20%，比如全行业过剩30%、40%甚至50%，几乎所有企业，都会泥沙俱下，形成行业性亏损。现在中国差不多十来个行业，钢铁、电解铝、玻璃、有色金属、水泥等等都是如此。比如钢铁行业，市场每年需求6亿吨，产能却达到10亿吨，行业平均利润率在3%以下，企业普遍亏损。更严重的是，实体经济产能过剩还会连累金融业，造成银行坏账，增加诱发金融危机甚至经济危机的风险。

从这个意义上说，防止产能过剩既是宏观经济问题，也是微观经济问题，每个行业、企业概不能外，传统工业、房地产业、高科技产业、金融业都是如此，都可能在市场竞争中出现过剩。俗话说：“千做万做赔本生意别做”，任何时候都要保持清醒头脑，任何一家企业都要关注自身行业产能是否过剩。这些年重庆经济之所以表现良好，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按照中央要求，坚决不碰产能过剩行业。在工业方面，8年前，全国每年煤炭产量20亿吨，重庆有4000万吨；8年间严格控制煤炭行业新增产能，在全国产量达到50亿吨时，重庆还是4000万吨。2000年全国钢铁产量1亿吨，重庆是600万吨；当前全国10亿吨产能，重庆仍然是600万吨。由于没有跟风而上，产能过剩行业占比较小，工业面临的压力就较小，效益自然就好。

在房地产领域，要防止产能过剩，重在把握好六个比例关系：一是城市建设用地。按照城镇化规律，每1万城市人口配置一平方公里建设用地，就能基本平衡。重庆主城1000万人口，城市规模也就是1000平方公里。有些城市只有50万人，却配置100平方公里，规模过剩就容易变成鬼城、空城；二是商品住宅。一般是人均40平方米，1000万人就造4亿平方米住宅，造得再多，房子卖不掉，房产商破产，银行贷款收不回来，就会连累整体经济；三是商铺，原则上每2万元商业销售值要配备1平方米商铺。如果一个城市只有四五十亿商业零售额，却建了100万平方米商铺，每平方米商铺零售额不到一万元，肯定赔本；四是写字楼，大体也是2万元GDP配一平方米的比例，不能造得太多；五是各类贸易批发市场，包括钢材市场、建材市场、生产资料市场、家具市场等。现在有的区县城，一搞批发市场，就想搞成义乌那样100万平方米、年销售额100亿元。中国毕竟只有一个义乌，从现实出发，举全市之力搞一个是可能的，如果每个县城搞一个肯定过剩；六是城市综合体。这种集百货零售、写字楼、餐饮娱乐、住宅于一体的大型综合体，一个区县城奋斗三五年搞一个是能够盈利的，如果一时兴起，搞上五六个，量变引发质变，大家就都会亏本。

产能过剩不仅表现在传统产业、落后产能，战略性新兴产业如果不按市场规律办事，一哄而上，也可能出现产能过剩。比如光伏电池，那是高科技产品，是新兴战略产业，也是节能环保产业。但前几年，全国大干快上，产能严重过剩，一年亏损几百亿。不管区县长还是企业家，一定要牢记赔本生意不做，过剩产能的事不做，要有基本的行业分析。

经济风险的源头是产能过剩，工业、服务业的产能过剩会带动整个金融的产能过剩。同样，金融如果不为实体经济服务，自我循环、自我膨胀，也会出现过剩，诱发金融危机，美国金融危机前车可鉴，这方面没有高端产业和落后产业之分。信托投资看似高端，搞自我循环，也会遭遇过剩危机。县城里家家楼下搞小饭馆，最后没有顾客也是全面亏损。总之，有市场需求的产业才是好产业，调结构关键就是把过剩产能压下去，把有市场、有效益、有资金流量的产业发展起来。这样经济发展才会顺畅，保障和改善民生才能更有基础。作者：黄奇帆

来源:《中国证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