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雷区 中越边境遗留雷场见闻

10.11.2015  09:48

者阴山位于麻栗坡县杨万乡边缘处,中越边境,距离县城79公里。都市时报 记者孟祝斌/摄

  战争的硝烟早已散去,但死亡阴影仍在曾经的战场上盘旋。地雷——这种从未解除武装,随时可能夺人性命的武器还遍布在中越边境的者阴山,威胁当地边民的安全。

  2015年11月初,新一次的大扫雷行动已经开始。那些饱尝地雷带来的灾厄的人们,又被勾起了曾有的记忆。

者阴山下者阴村,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和一条狗走过村口。都市时报 记者孟祝斌/摄

中越362号界碑。都市时报 记者孟祝斌/摄

陶金琼触雷致残,种植茶叶是家庭的一项主要生活来源。都市时报 记者孟祝斌/摄

失去双手的杨成光已经能自己绑上镰刀割猪草。都市时报 记者孟祝斌/摄

  国家主席习近平访问越南的前2天,中越边境云南段有了一次大动作——11月3日,这里正式启动大规模排雷行动,目的是永久解除边境的雷患,服务国家“一带一路”战略需要,推动边疆的经济、社会发展。

  昔日作为“两山轮战”主战场之一的者阴山,在饱受雷患困扰30多年之后,也即将摆脱战争的阴影。旧时的雷区正逐渐变成茶园,曾经武装对立的边境也早已化解了敌意,边民往来频繁,生活渐渐兴盛。

   死亡威胁近在咫尺

  据估计,中越边境云南段现有雷场中有地雷47万余枚、各类爆炸物15.7万余枚(发)。  

  11月2日,者阴山主峰北坡下的者阴村旁,一处闲置多年的军营又重现生机。多辆军车停泊在此,身穿迷彩服的军人不时往返军营和者阴山主峰之间。

  中越两国陆地勘界结束后,这里再也不是前沿阵地。者阴山主峰北侧几十米处,昔日的边防哨所已经废弃,门窗全部用砖块封堵,整栋楼则喷涂上了迷彩色。不过,当穿过废弃的哨所后,目光则立即被一座由钢筋混凝土修筑的门洞所吸引。

  门洞最上方,有一个用水泥做的解放军军徽,两旁则各有三面红旗。在军徽和红旗之下,用黄底红字写有“者阴山主峰”字样,门洞右侧写着“丰碑矗立千秋颂”,左侧写着“英雄业绩万古传”。此外,在门洞两边的墙壁上还写有“雄峰”二字。这个极富象征意义的门洞,昭示着这里曾经有过不平凡的经历。

  穿过门洞上几步台阶后,就到达了者阴山主峰顶部,曾经的地下工事已全部炸毁。在工事遗址前,还留有不少未烧尽的香和纸钱,当地边民说,每年清明节前后,都有大批参战老兵前来祭奠自己的战友。

  如今的者阴山主峰顶部,矗立着362号界碑。这里的国境线以山脊为界,界碑南侧的者阴山南坡为越南领土,界碑北侧的者阴山北坡为中国领土。站在者阴山主峰俯瞰,山脊线北侧布满了大片茶树,而南侧则多为荒地。繁茂的茶园在无声地昭示:这里是中国的领土。

  其实,者阴山北坡下的这所军营只是临时启用。军人们左胸前佩戴的布标上,有“中国人民解放军云南省军区扫雷指挥部”的字样,清楚地表明了他们的来意——排雷。

  自卫还击作战期间,中越边境云南段埋设了130万余枚地雷,48万余枚各类爆炸物,形成了大小不等,断续分布的161个混乱雷场,面积约289平方公里。1992年4月至1994年9月,1997年10月至1999年3月期间,边境有过2次大扫雷行动。加上2001年9月至2008年10月的边界勘界、立碑期间的清障扫雷,已将口岸、通道和生产生活区、耕作地的雷场排除。但这里还有遗留的雷场,勘界新划入地区中也还存在地雷和爆炸物。据估计,现有雷场中有地雷47万余枚、各类爆炸物15.7万余枚(发)。

  在者阴山,之前已经排除了10万多枚地雷,但至今依然还有2平方公里的雷区尚未排除。这片区域也是最难啃的“硬骨头”,狭小的范围内,藏着约3万枚地雷和爆炸物。

  死亡的威胁近在咫尺。在者阴山废弃的中方哨所边,公路边,茶园边,依然矗立着一块块画着骷髅图案,写有“雷区禁止入内”的石碑。

   阴影下的村庄

  有些地方不仅埋设压发雷,一枚压发雷的两面还各有一枚绊雷,只要踩响一枚压发雷,边上的两枚绊雷也一同爆炸。  

  硝烟散尽后,边境归于平静。但战争遗留下来的地雷却难以短时间排除,30多年来,地雷始终威胁着边境线附近的村庄。

  者阴山主峰下的者阴村里共有42户人家,至今已有10余人被地雷炸伤和炸死。48岁的陶金琼、杨成光、侯明学均是误入雷区,被炸伤致残的。仅侯明学一家,就有三人触过雷。

  侯家最先触雷的是侯明学的哥哥。1983年,当时的者阴村还处于战争状态下,在村庄背后的山坡上埋设有大量的压发雷和绊雷。当时侯家还养着马,为了割更多的马草,兄弟二人冒险进入雷区,哥哥不幸踩响地雷,被炸身亡。1985年,他的母亲在放牛时误入雷区,右脚被炸断。而他自己,则是1987年到者阴山主峰附近开荒时进入树林砍柴,不幸触雷,导致左下肢截肢。

  1993年,杨成光放牛时误入雷区,在捡一个“没见过的金属物”时发生爆炸,他的双手被截肢。

  1998年,陶金琼进山砍柴时误入雷区,左脚脚掌被炸断。

  “我们知道山上埋着很多地雷,但很难分清雷区的边界。”侯明学解释,这是几十年来村里不断有人触雷的原因。尽管村民知道中方所埋设的雷区位置,但却不知道越方还在哪些地区埋设过地雷。此外,由于到此轮战的部队较多,埋设地雷的次数也多,雷区范围不尽准确,这也给边民的安全带来了隐患。

  曾当过民兵的村民侯云华则回忆,雷区里的各种爆炸物密度有时令人难以想象。为了造成大范围杀伤,有些地方不仅埋设压发雷,一枚压发雷的两面还各有一枚绊雷,只要踩响一枚压发雷,边上的两枚绊雷也一同爆炸,闯进这样的雷场,生还率非常低。侯云华回忆:“曾有人触雷倒地,人还活着,但因为雷区里情况复杂,排雷耗时长,当民兵来到伤员身边时,人也救不过来了。

  被地雷炸伤致残的村民,在以后的人生中常常陷入困境。“我15岁时就结婚了,但当我截肢两个月后回到家里,媳妇已经不在家里。她的舅哥来找我商量离婚的事,我说既然她也不愿意要我,那就把办婚事、摆酒席的钱还我就行。”侯明学说。最终,女方赔偿他一头牛、一头猪外加160元,草草结束了两人的婚姻关系。

  那是侯明学人生中最灰暗的时期。他请村里的堂兄弟把猪杀了,打了50元的白酒,招待大家吃了一顿杀猪饭。一是感谢受伤期间亲戚朋友对他和他家的照顾,二是拜托各位乡邻在今后的生活中多帮他一把。但那顿杀猪饭他吃得并不愉悦,因为母亲一直在旁边唠叨“年轻轻成了残废,今后的日子怎么过”,他自己也越想越难过,根本吃不下去。

  杨成光触雷后的遭遇几乎和侯明学相同。被炸伤截肢后,妻子丢下了他和孩子,再也不回家了。他的生活只能靠父母照顾,女儿也由父母抚养。

  陶金琼触雷后,家里把最值钱的财产——一头水牛卖了,为她治伤。她在床上躺了一年,才能勉强下地行走。令她很不习惯的是,自己的左脚掌再也没有了。

   追赶别人的生活

  虽然手被炸没了,但杨成光学会了用牙齿代替手指。他不仅能够自己做饭,还养着猪,也学会了酿酒。  

  截肢后,侯明学的情绪一度非常低落。但他还得面对生活,赡养同样被截肢的母亲。

  “别人苦的粮食能送人,我苦的粮食至少要够家里吃。”带着这样的想法,他拄着拐杖,坚持下地务农。“天阴下雨我也去干活,别人说我苦惨了,我说,不苦哪能追赶得上别人的生活?

  生活的转机出现在他截肢后的第四年,麻栗坡县杨万乡政府出钱,为他安装上了假肢。那一天,侯明学兴奋得没有回家,而是戴着假肢一瘸一拐地走了20公里路,足足8个小时,到了姐姐家。他见到姐姐后就说:“你看,我的脚医好了!”姐姐见此情景,泣不成声。

  第二天,他又走回了家。假肢与断腿的连接处头一天磨起了水泡,此时已经成了血肉模糊的伤口。

  有了假肢后,侯学明再也不用只穿一只鞋子,左裤腿再也不用在膝盖处打结了。他觉得穿戴上假肢后,自己和正常人“没差多少”,自信心一点点找了回来。之后,外村有女子看上了他能吃苦,他再一次结了婚,有了两个孩子。

  1999年,村里陆续有青年人外出打工,发现打工赚的钱要比在家务农的收益更高后,被地雷炸伤的人们也跟着外出打工了。2004年,陶金琼和丈夫先是去了浙江的一家电镀厂,丈夫在厂里上班,陶金琼负责做饭。

  2006年后,夫妻二人又到了广东中山一家制作塑料花的工厂工作,陶金琼这次也成为了流水线上的工人,开始拿工资。“脚受过伤也不影响,我上班就是坐在凳子上粘花蕊,做花头,和其他正常的工人没有什么差别。2007年每个月的工资600元,第二年涨到800,去年都涨到2700元了。”陶金琼说。

  外出打工一年,回来之后,陶金琼家翻修了原来的土坯房,建了一栋砖房。在广东打工三年后,夫妻二人又贷款10万元,建了一栋两层楼房。

  看到陶金琼一家通过打工都盖起了两栋房子后,侯明学夫妇也于前年到广东中山打工,以偿还3万元的贷款。“我们两口子在建筑工地上做杂工,搭脚手架,清扫建筑垃圾,每天干8个小时,挣140元。我喜欢晚上加班,每个小时能多拿16块。”侯明学说。

  在广东打工一年后,侯家夫妇共收入8万元,剔除交通和食宿费用,夫妇两人带着6.8万元回到家里,又借款4万元,在自家新房上加盖了一层楼。

  被炸断双手的杨成光没能外出打工,不过他也在试着自食其力,过好自己的生活。今天,他的父母已过世,女儿也已成家。他所住的2层楼房,就是女儿、女婿出资建盖的。虽然没了手,但他学会用牙齿代替手指,在残肢上捆绑镰刀、饭勺等工具。他不仅能够自己做饭,还养着猪,也学会了酿酒。他的土地一部分租给越南边民耕种,另一部分自己种,丰收时则请人帮助收割。

   消散的战争阴影

  “(部队)清除雷区后,再也不会有人像我一样踩到地雷了。村民的日子也会比以前更好过一些。”  

  为了追赶正常人的脚步,侯明学没有止于上山种地,外出打工。约在2007年,他甚至还考取过驾照。为了解决到乡政府和周边村寨赶集的问题,侯明学一直希望买一辆摩托车。于是他在假肢上穿好袜子,把路走稳,隐瞒了自己少一条腿的事实,考取了摩托车驾照。

  “我骑摩托时只是换挡不太方便,上坡前要停下来把挡换好再起步。”候明学说。不过,他少一条腿还骑摩托车的情况还是没能瞒过交警,一次他骑车外出时遇到交警检查,假肢上恰巧没穿袜子,被交警发现,他的摩托车驾照也被没收了。没有交通工具的日子很不方便,他计划待村里的公路修好后,再买一辆踏板电动车代步。“踏板车不需要用脚操作,我也不用担心了。

  中越边境上的两次大扫雷结束后,从者阴村到者阴山主峰的雷区大部分被铲除,昔日的战场变成了茶园。阻隔两国边民交流的雷区被扫除后,离者阴山主峰几公里之外的九号界也成为边民互市的场地,直接带动了周边村寨的发展。每隔7天,中越两国边民便到此赶集。随着市场的扩大,人流量的增多,从者阴村到九号界市场的弹石路也正在拓宽。

  11月3日,中越边境云南段又一次启动大规模排雷行动。400余名排雷官兵将在2017年底之前,对50余平方公里的雷区进行彻底排除,并与地方党委政府一起,对20余平方公里的雷区实施永久封围,实现中越边境永无雷患。

  对于者阴山下的边民来说,扫雷的意义重大而具体。今年,陶金琼一家和侯明学一家没外出打工,两家人各承包了山上的5亩茶园进行种植。平时陶金琼和侯明学在者阴山维护茶园,而彼此的配偶则在附近村庄的建筑工地和三七地里打工。

  除了照管茶园,会缝制苗族服饰的陶金琼一家还在逐渐热闹的边贸市场里发现了商机。陶金琼把在广东打工的儿子叫回村里,买了一辆面包车。每逢赶集日,母子俩从九号界市场买回制作苗族服饰必须的布料“麻布”。将苗族服饰做好后,又驱车到各个市场叫卖,一条质量好的苗族百褶裙,能够卖到800元的高价。

  “(部队)清除雷区后,再也不会有人像我一样踩到地雷了。村民的日子也会比以前更好过一些。”陶金琼说。(都市时报 记者程权)

编辑:周智宇责任编辑:徐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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