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菜场再唱一腔 昆明滇剧花灯团的暮年歌声
演员陆少萍中途休息,走过小剧场
闹市中,嘈杂的篆新农贸市场里,有一块滇剧的自留地。一群昆明的老戏迷喜欢聚在这里,把午后的时光献给舞台上的戏。只是,戏老,剧场老,观众也老了。
“有得意就有失意,没有敲不歇的锣鼓。”滇剧的盛时早已过去,而在这里的人们,还留恋着那段过去的时光。
演员们挤在狭小的化妆空间里
微信朋友圈里的一篇文章《这个菜市场的三楼,有一群奇怪的老头儿老太太》传开之后,昆明滇剧花灯团里的年轻人突然多了起来。
陈旧的、暮气沉沉的剧场冒出了些新鲜的气息,老戏迷们也觉得新鲜——咖啡机出现在了剧场里,还一下来了30多个年轻人,这是多少年都没见的场面了。
但是,年轻人的到来也不会改变滇剧演员和老戏迷们的习惯。每天下午2点,他们准时随着吹拉弹唱走入美好的旧梦。两个小时过去,他们也准时在最后一声锣响之后,起身下楼,走进嘈杂喧闹的篆新市场。
人生如戏,但不能活在戏里;楼下才是生活,总得回归生活。
一
昆明滇剧花灯团,并非与篆新市场水火不容、格格不入。在商贩们剁着烤鸭的“笃、笃、笃”声间隙,能听到“咚、咚、咚”的敲锣声。
锣被安置在三楼打开的窗户边,每到下午2点,它会准时敲响。锣响了,“穿云裂帛”的吹拉弹唱声会跟着响起。当然,在熙熙攘攘的篆新市场里,这声音很难被察觉。
剧目汇报的小黑板也并不醒目,在一楼梯口,一个菜摊旁,黑板上写着:今日演出《李元救蛇》,导演何大鹏。《李元救蛇》演了整整9天,那块板子也挂了整整9天,直到上周六,何大鹏才将它从墙上取下来——21日,《李元救蛇》大结局。
那天,扮演李元的普朝刚请假了,72岁的何大鹏再次捡起李元这个角色。他26岁第一次演李元,是在石屏县的演出舞台上。那时,他站在戏台上,看着下面成千上万的人,“黑压压的一片,就跟现在歌星唱歌一样”。
在很长时间里,滇剧曾是云南人的“流行歌曲”。1957年国庆,戏曲艺术表演队沿着东风东路游行,队伍最前头是滇剧,排第二的是花灯,这是云南戏曲界的两朵“山茶花”。何大鹏站在花灯队伍第一排——8岁时,他就加入了花灯团。那天,他擦着腮红、舞着双扇,看着前面的4位将士,“踩着高靴、穿着铠甲、挂着刀枪、背着旗子,多雄壮啊!”再往前看,还有人戴着冕旒凤冠、穿着龙袍霞帔,“像仙人一样”。他的同学就说:“哎呀,你看看你这样子……”
何大鹏被呛住了,此后就跑去唱戏了。
这一唱,就唱了58年。即便是在“文革”十年里,他也在临沧等边远之地,用“马街普通话”唱样板戏。
胡冰秋则没有这么幸运。她是云南省文艺干校的第二批学生,曾是泸西滇剧院、云南省滇剧院、罗平滇剧院的滇剧演员。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她几乎每晚都会顾盼生姿地站在东寺街云南省滇剧院的舞台上。谈起她,昆明滇剧花灯团的老观众很是尊重:“喏,胡老师,胡老师,就是科班出身的啰。唱得好,戏路又宽。”
在样板戏风行的年代,胡冰秋从一位在台上抛水袖的滇剧演员成为霍霍磨刀的锉刀工人,每天只能在从家到工厂的自行车上哼唱几句戏词。十多年后,当她再次捡起滇剧时,她多以清隽秀逸的小生形象亮相。
段智明就是被胡冰秋的小生形象惊艳了。“我最信仰她了!”十多年前,段智明在张官营的滇剧团里看到《玉蜻蜓》的小生元宰,那个时候胡冰秋已经60岁,但“唱得太好啰!扮相也很好,俏得很。”
后来胡冰秋离开了张官营,段智明有段时间没见到她。某天,她听一位家住在金殿的老太太说:“胡老师不在张官营了,去了盘龙江边的少年宫。”段智明便跟去了盘龙江边。一跟,就跟了十多年。
二
对何大鹏、胡冰秋、段智明等滇剧人,以及无数看着滇剧长大的爱好者们来说,他们的这一生,和滇剧有关,与美好相连。
70多岁的张玉凤6岁就开始看戏。那时她住在土桥村,距东寺街滇剧院很近。她被老祖(外婆的妈妈)牵着去看戏,看着看着就入迷了:“小娃娃都喜欢花花绿绿、亮晶晶的东西。看着花姑娘进去了,绿姑娘出来了,好稀奇!”
这种稀奇延续至今。她的外孙将《这个菜市场的三楼,有一群奇怪的老头儿老太太》转发到朋友圈里,留言:“我外婆每天都去看,多少年如一日。”
昆明滇剧花灯团从盘龙江边搬至篆新市场,至今已有9年。每天下午,她会横穿新闻路——路的这边是剧场,那边是家,踏上摆满蔬菜的一楼台阶,路过散发着沤菜味道的二楼隔间,再走进布置得像盘丝洞的楼梯顶,最后走进剧场,坐在收银台边,以便唱戏的间隙跟段智明,还有剧团老板高芹英说说闲话。
“何正才少年宫那哈不在啊?”
“少年宫那哈嘛,他自己整着班子嘛。”
“那就是胡老师在的时间最长了。”
26年里,高芹英的剧场搬了不下7次。“最先在小坝,后来在北河埂,那里盖天桥,又到了盘龙区青少年宫,他们嫌我们老奶不好看,不要我们在那边,我们又就在隔壁的清地宫。那里要拆,又去文化宫,2006年到了这里。”
这个原本是歌舞厅的剧场,9年里,除了日租从50元涨到了103元,其它几乎没有改变。那些暗红色的小幕布,拖拖拉拉地在舞台上挂了好几年,“我那里还有大幕布,那个大幕布就漂亮了,红、绿、黄、紫、粉红,但是用在这里太浪费了。”
布景唯一变化的是帷幕中间的那把大扇子,底色是白色,画着山水。那里原本挂着一把桃红色的扇子,高芹英觉得那个挂着“好瞧多了”,但是4年前,它散架了。“哪天去买一把红色的扇子挂起,更好看,你说给是?”
舞台下的椅子也老旧老旧的,铺着厚厚的棉垫,有些棉垫边缘被时间染得黑亮黑亮。这些是戏迷们自己从家里带来的垫子,有些人前方桌子上摆着一台电风扇——每年四五月份,是剧场最热的时候。他们曾以最大的热情来布置座位,毕竟他们每天要在这里坐上两小时,
对这些老戏迷来说,这个场景、那些演员甚至是坐在周边的戏友,几乎没有改变。在这里,时间是静止的,甚至是没有的。
坐在第二排沙发上的老头儿,每天戴着蓝色帽子出现在剧场里。开演的锣响起之前,他会盯着“老邻居”们走进来坐下,然后笑笑。当锣鼓、二胡声响起之后,右手在沙发扶手上敲着节奏。奇怪的是,不管吹拉弹唱的节奏如何,他都能保持他自己的拍打节奏——每20秒27下。
但是,渐渐地,他的拍打节奏会越来越慢,脑
袋也不断往身体里缩,他睡着了。两个小时里,他不断在拍打节奏和垂头闭目里往返。他每天如此,仿佛来到这里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在滇戏的吹拉弹唱中睡个午觉。
还有的人,相比听戏,她们更喜欢聊聊台上的演员们。
“那个演状元公的媳妇呢,跟那个敲锣的是两口子。”
“嗯!这个演员是科班出身的。”
“嗯。像小普这些就是半路,他以前拉二胡,现在唱戏,唱得好呢。他唱完还要去上班。在北京路的腾龙……”
“海关,海关大饭店。”
“他还是领班,大厨师呢,大厨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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