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唢呐匠、非遗传承人李应祥的吹奏人生
李应祥站在山头上,卖力地吹着唢呐,他的腮帮时而鼓起,时而回缩,一来一回之间,凄哀的曲调响彻山间。在他的身后,还有20多个乐手一起演奏,场面宏大而隆重。
这是一场农村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丧事,有六台唢呐班一同演奏。与电影《百鸟朝凤》的场景相似,每当村庄中有人婚丧嫁娶,都会去请一台唢呐班来演奏一场,与电影当中不同的是,除了主人请的一台之外,其他的唢呐班都是主人家的亲戚朋友请来的,台数越多,主人家越有面子。
正在热映的国产电影《百鸟朝凤》,因为63岁的制片人方励在网络下跪磕头,恳求院线经理为《百鸟朝凤》增加排片,掀起全国热议。这部内地知名导演吴天明的遗作,上映一周票房仅徘徊在300万元,因为“惊天一跪”,票房如今已经飙升到了4500万元。作为片中的主角,唢呐匠的生活也因此引起了关注。在昆明,同样有那么一群唢呐匠,用自己的努力坚持着唢呐这个行当,作为富民县唯一的唢呐非遗传承人,李应祥就是其中一位。
李家六代人均是唢呐匠
还未走进村子,李应祥和他的唢呐班就开始拿“家伙”准备了。踏进村口,随着领路人的示意,唢呐声和鼓声、打镲声应声而奏,众人边奏边走,村民们开始出来围观,从村口走到主人家,演奏一直不能停,直到走进主人家,主人端上迎客酒才停下。
这是为了让全村的人知道,主人家请来了唢呐班。若是出嫁了的女儿请来的,也是如此,为显其孝心。与《百鸟朝凤》当中的严格规矩不同,在昆明,请唢呐班的规矩并没有太多的限制,除了主人家自己请一台,请多少台唢呐班,全凭各家亲戚朋友的意愿。
昆明婚丧嫁娶请唢呐班的起源早已不可考,如今在昆明地界内,一台唢呐班有四个人,两个唢呐乐手,一个打鼓,一个打镲,但成员并不固定,每次出活都是临时搭档,也因此没有队长,哪个乐手被邀请了,就由他组成一支队伍前往。李应祥吹唢呐40多年,和他搭档过的人不计其数。这个瘦黑的老人今年59岁,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每次吹奏唢呐时,鼓起的腮帮能将皱纹撑平。
从四五岁开始,李应祥就在父亲的教导下学唢呐,14岁出师外出接活。父亲李再兴拿了一支唢呐交给他,让他不停地吹,吹到懂得换气,才开始学调子。出师后,凡遇有人邀请出场吹奏,李应祥都与父亲搭班,直到父亲去世。
李家六代人均是唢呐匠,第一代唢呐匠从四川举家搬迁至富民县,从此定居在这里,接下来的每一代人,都以吹唢呐为生。“单我的叔伯兄弟,就可以搭起三台唢呐班。”李应祥说。
从不看谱,应声而奏
李应祥对祖传的唢呐演奏曲谱很熟练,对口技、指技也非常熟悉,运气、换气、调气应用自如,演奏的曲调也很有地方特色。但李应祥从来不看谱,教徒弟也从不用谱。
“唢呐没有固定的指法,有时候一些固定的音符根据吹奏人的不同习惯也可以变成另外的音符,所以每个唢呐匠的指法也不太相同。”作为民间艺人,李应祥学音乐的方法并不是系统的音符教学,小时候跟父亲学唢呐,两人对站在屋前,父亲吹一段,他跟着吹一段,长年累月练就了听到什么曲子就能吹什么曲子的本领。
李应祥能够吹一个小时的唢呐不停歇,在唢呐匠里算是难得的。虽然他没有听过《百鸟朝凤》这首曲子,但他说,只要拿给他听,两三天便能学会了。对练气这件事,李应祥似乎也没有太费力,教学生练气,也是遵照老传统,舀一瓢水插根吸管,在水中吹出泡泡不能停歇。他听说过老一辈师傅为了不让徒弟将水吸上来,将瓢里的水换成尿,但他没有用过。
李应祥还会自制唢呐,在没有流水线车间的年代,唢呐匠的唢呐都是手工自制的,很考验唢呐匠对乐器的了解以及对音调的把握。自制的唢呐因为管子是木头做的,吹久了会裂开,所以选材和保养很重要。如今,李应祥家中还收藏着一百多年前祖辈制作的一支唢呐,因为长年累月的按压,指孔已经被磨得越来越大,再也不能吹奏了。李应祥多年来用的都是自制唢呐,直到两三年前,他才开始用乐器厂生产的唢呐。铝合金制作的管子持久耐用,音准很好,不过唢呐的哨子还是李应祥自己用芦苇做的。
回想自己40年的吹奏生涯,李应祥颇为感慨。在他刚会吹唢呐的年代,唢呐匠并非什么高尚职业,所到之处也不会受到主人家多大的礼遇,与《百鸟朝凤》中的焦三爷相比,李应祥那时在村民心中的地位并不高。
当时的唢呐匠每出一次活,要从当天下午吹至凌晨,休息片刻又要吹奏至第二天早晨,食宿均由主人家负责。每每上席吃饭,唢呐匠的那一桌必是最后上菜,有时上来的饭菜都冷了。居住的环境也不好,有时一进房间才发现,屋内还挂着输液的吊瓶,原来是刚过世的老人的房间,未经打扫就让他们居住。遇到家境一般的人家,只能倚墙和衣而睡。但这些对李应祥而言不算什么,最重要的这份工作要走路、熬夜,辛苦异常,“时常觉得自己闭上眼就能睡过去了。”李应祥最喜欢接城里的活,因为到了夜晚,主人家怕扰民就不再让他们吹奏了,因此他们能早些休息。
如今,一台唢呐班出一次活可以拿到800元左右的劳务费,几十年前只有几块钱。以前干完活,主人家还要送每人一包烟、一壶酒和一块生猪肉,但如今大家也不要肉了。李应祥说,唢呐匠们从早吹到晚,遇到丧事还要等到灵柩送出去才能停歇,但以前,没有人会体谅他们的辛苦。李应祥第一次感觉到唢呐匠地位发生了变化,已经是他从业20多年后了。一天,他们正为一家人吹奏丧乐,家中主人端着酒,单膝跪地,连道辛苦,请乐手们休息喝酒。那时的李应祥心中为之一振,连忙扶起对方,不料对方却坚持要他们喝完酒再起身,众人只好照做。如今回想起来,李应祥仍觉得受之有愧,觉得一个唢呐匠不值得人家行如此大礼。
从那时起,李应祥所到之处都能感受到大家对唢呐班的尊重,村民们对他的称呼也从一开始的“吹唢呐的”改成一声“师傅”,对他们很客气,递烟递酒不间断。“以前都说我们是王八戏子,现在大家觉得我们是做艺术的了。”李应祥笑了起来。
行当还在发展,需要年轻力量
因为名声在外,邀请李应祥的人多了起来,李应祥也越走越远,除了昆明城内,他还去过嵩明县、禄劝县,甚至到了楚雄的武定县。除了婚丧嫁娶,有些人家摆寿宴、小孩百日宴,也会邀请他们去演奏,只是办喜事请他们的越来越少,“很多人都以为只有办丧事才吹唢呐”。
但李应祥似乎有些不甘,很多年前,他就找人做了一台大红花轿,遇到想要办中式婚礼的人,就把花轿、马匹、抬轿人、唢呐班等一起出租,四人抬着坐在花轿里的新娘,马上驮着新郎,唢呐班在前面吹奏一圈,常常能引来一大帮围观群众,主人家也很有面子。这门生意目前还颇受欢迎。
以前,婚丧嫁娶的调子只有那么几个,随着时代发展,唢呐班开始适应大众需求,吹一些流行歌曲。李应祥还组了一个西洋乐队,自己吹萨克斯,但西洋乐队并没有唢呐班受欢迎。
唢呐匠的生意并不固定,有时一个月有十多单活,有时只有五六单,淡季的时候,一家人的开支就变得很拮据,但李应祥从未想过放弃这个行当。“都传六代了,我父亲总是跟我说要传承下去,我也觉得如果传到我就没有了很可惜。”好在如今,唢呐班的境况还不错,村民们请唢呐班的传统也没有消失,和李应祥刚入行时相比,这个行当的从业人数竟多了起来。
但在富民县,将吹唢呐传了六代的仅有李应祥一家。因此,2010年李应祥相继被列为富民县非物质文化传承人、昆明市非物质文化传承人。李应祥多了一份工作——指导县里的唢呐匠吹唢呐。李应祥有一个女儿,没有跟李应祥学唢呐,今年只有10岁的孙女,会吹《世上只有妈妈好》等一些简单的曲子。他并不要求孙女一定要继承衣钵,如今自己堂兄弟的后代也在学,他不太担心这门技艺传承不下去。除此之外,他也可以将这门技艺教给外人,有几位唢呐匠从30多岁开始跟他学唢呐,如今有些成了他的搭档。不过,李应祥不能否认的是,年轻的唢呐匠越来越少了。(都市时报 记者蔡晓玲)
编辑:张钊责任编辑:徐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