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西南联大挽歌

22.08.2015  09:58

穿越西南联大挽歌

海 男

 

亲爱的诗人穆旦

亲爱的诗人穆旦,我看见你终于走出了野人山

饥饿没能让你消亡,你的生命终于超越了

千万层地狱之火的煎熬……你的生命

从饥饿和毒蟒中走出来,你走了出来……

你终于走了出来,带着你的饥饿和野人山之记忆

而此刻,我又在时间的哀歌中读到了

穆旦的诗页:“活下去,在这片危险的土地上

活在成群死亡的降临中

当所有的幻象已变狰狞,所有的力量已经

如同暴露的大海

凶残摧毁凶残

如同你和我都渐渐强壮了却又死去

那永恒的人”

钱穆的国史

时光穿越着,确实的,这是四月最阴郁的时刻

也是春风荡涤尽所有枯枝败絮的时刻

我的脚,一双从西南联大校园史中走出来的脚

一双在黑色布鞋中穿越时光的脚

今天将步行到校园一座座低矮的教舍

今天的我将再一次前去倾听良师钱穆讲国史

当钱穆讲国史时,教室里座无虚席

两边站满了倾慕而来的教授和学子

他使用无锡语讲国史,在他充满激情的讲述中

所有的心灵都在其中穿越着

我的心灵史也在穿越着

那一天,我们倾听钱穆讲《中国通史

那还是一个凝聚力很强烈的时刻

窗外飘着绵绵的细雨,我的倾听力

在钱穆的声音中穿越着好几个世纪的黑暗

我睁大双眼,在绵绵不尽的细雨中

穿越着祖国山河的一卷卷混浊和清澈见底的巨梦

大师们的风范

大师们的风范,是学问和做人的礼赞

尽管今天步履已晃动

我仍希望每一位大师可以往返于我们中间

如果灵魂需要越变越干净

就需要回到梦乡的艰苦之跋涉

回到一个透彻的视觉前,从自我开始

自我,在西南联大就是闻一多参加步行团

就是金岳霖、梅贻琦跑警报

刘文典大呼“保存国粹

就是周培源以马代步到西南联大讲课

只有将自我载入理想生活

你才会看见鹰为什么飞过了海拔和高高的岩壁

鹰为什么长出了巨大的翅膀

只有将自我载入理想生活

你才会步入尘埃而看见春光之后是满目秋花凋零

大雪压顶之后,转而就是一个神话

在你冰凉的身体中孕育着振翅的焰火

大师们的风范,就是一块磁铁

突然在眼前,引领你

奔跑或行走,而无论是行走或奔跑

它都会让你咬紧牙关,在静谧的风暴中

读完一本书再去翻开另一本书

今天的我们,是否可以像我们的大师们

将砖头一般沉重之书,放在箱子里

拎着那一只只箱子走出家门,寻找到灵魂中的

圣堂,寻找到一张书桌、一盏灯光

无论是渡船,还是吐丝缚茧

还是正在荒野上像野蜂样孤寂地飞行

今天的我们,是否可以再一次地面对大师们

磁场般的良知、智慧和致远的漫漫旅程

从而回到我们的星空之下,做一个仰望者

再垂下头,虔诚地伸出双手

做一个祈祷者,让你内心之愿望冉冉上升

做一个践行者,复述出你每一个理想的因果之缘

闻一多的住居迁徙简录志

从1938年开始,闻一多的住居从昆明到蒙自

再从蒙自到昆明……1938年对于

所有西南联大的师生们来说都是一场迁徙不定的

流离,这是发生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

教育和知识分子精英们的迁徙史记

1938年5月在闻一多的信札里

我读到了一个精英大师的

心态:“蒙自环境不恶,书籍亦可要用

近日整理诗经旧稿,索性积极,对国家前途只抱乐观

前方一时之挫折,不足我气沮

因而坐废其学问上之努力也”

这一时期,闻一多隐居在蒙自南湖边

专心治学“除了吃饭上课

闻一多隐居楼上,读书,研究古典文学

害怕下楼吃饭,害怕在吃饭时

面对战乱逸事,倾听到败北主义者的言论

闻一多再一次出现在我们面前

1938年8月,这是暴雨过后的昆明城

闻一多妻子高孝贞携五个孩子及仆人赵妈直抵

昆明城头的一幕……闻一多一家住在福寿巷三号

这是一座多人合租的院子

遥想1938年8月的福寿巷三号楼

看上去洋溢着雨后的潮湿明亮

但不久以后,飞机来了,福寿巷三号楼

遭遇到了轰炸……全家只好迁到昆明城外

在每日警报不停的恶劣环境中

闻一多与华罗庚两家同居一屋

两家共14口人,在潮湿阴冷的16平方米的空间

中间使用一块花布遮挡,啊,联大教授之居所

在窄小的房间里,可以嗅到孩子们尿床的味道

屋子里摆满了脸盆、漱口缸、饭碗、尿罐等

生活的起居用品……之后,又迎来

1939年暑假的缓慢时光,闻一多终于

迎来了休假的时光

迎来了全家迁至晋宁县避难的又一时光

晋宁城幽闭的帘幕,使闻一多一家获得了

安静中的短暂岁月

之后的1940年6月,闻一多再次携全家抵昆明

很显然,昆明是一个中心

哪怕日机的炸弹疯狂地朝下扔

昆明仍然充满着教育之梦的幻想力

正是这种力量,使大师们

不顾一切地带着书籍在逃亡

一个人的西南联大挽歌谢幕于南渡的开始

南渡于昆明,是一个梦的纯抒情诗

大凡梦书,都面临着长夜弥漫。只有面对黑夜

梦书才会打开。在我的联大挽歌中

讲述的是一个艰难而悲壮的梦

它又回到了此时此际,这是从枪雨回到落花的时辰

也是现实与梦穿越的时刻。在现实中

我的银发被冬日之微风轻拂着

我撑着手杖,一步一步地丈量着我的青春

它像一面个人的旗帜,引领我回首

每个人在一生中都意味着回首

我的个人回首史,面临着夜和昼的倾诉

我的手杖已发旧,自从耳鸣眼花的某一时辰

我就寻找到了拐杖,这副给予我探索世界的魔杖

而此时此际,我依然是西南联大的学生

在战乱中南渡而下,我穿过的军装、绑腿布

从箱子的底处呈现出时间的快和慢

很多时辰,我在低头间已抚平那些旧衣上的皱褶

我已再次穿上那些旧时代的衣装

我已追上了他们的脚步。在南渡的

脚步声中,我们历练出了脚上的水泡

那些隆起在脚掌心上的一个个粉红色水泡

一次次经我们用针尖挑破,意味着

我们已再一次地缩短了距离。关于距离

除了用脚丈量外,最为重要的是用你的灵魂

一次次地逾越。我的灵魂与联大史

有着无可分离的关系,它的演变或逾越之途

只是为了更为真实地回到原初

原初,是渊薮,是细流到巨波的速度

我的原初,是炮火下我的蓝布花裙

是手拎着箱子,跟随我的青春

朝着西南方向一步步走来的脚印

在我的初心中,万物在战火的烟尘中生长着

一个人的初心永远伴随着生命的苦难

有初心的个人史会品尝到早来的渊源

那些渊源不仅仅是我们的生身之父母

也是我们的兄弟姐妹。除此外,山河日月

是我们的永恒之神谕,是我们身体中的

奔马和飞驰的雄鹰之图。此时此际

我又回到了原乡,西南联大的前校园里

有着轮回的再生学符号,我又寻找到了

西南联大的校训“刚毅坚卓

回味这四个字帖中绵延不尽的人生理想

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长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