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溪红塔：绿月亮
天已近晌午，目标仍未出现。我烦躁地折了根树枝，一屁股坐在地上，将沾在自己和老宋作训鞋上的泥巴一点一点刮下来，不时将树枝在干草上擦试着。虽早已入秋，但空气中的热浪仍然躁盛，热气和着树林里的枝叶、蔓草和腐叶的味道掺搅在一起，让人胸中有一种说不出地憋闷。我从侧裤兜里摸出一瓶水拧开，仰头咕噜咕噜猛喝了几口，扯了扯老宋的裤角说：“咱还是撤吧”。老宋没说话，黑着脸瞪了我一眼，继续盯着前面的山路说:“再等等，她应该不会骗我们。”
太阳正慢慢偏西。“都过去2个小时了，估计今天的蹲守白搭了”。我嘴里低声咕嘟着。老宋似乎有些动摇，抖了抖有些酸麻的腿，准备给远处的队长发消息。这时，前面山路上缓缓走来一个女人，穿着一身绿色衣裙，头发时而被山风吹得乱飞。那身影像条绿色的虫子般在山路上蠕动，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她走到对面不远处的一块地里，四处张望了一会后，蹲在地里就是一阵乱刨，并快速将刨出的东西塞到随身带着的布包里。起身时，女人又朝四处张望了几眼，把披散的长发用一块绿头巾包了起来，朝着远处慢慢走去，身影一会儿就隐在了山林中。老宋的眼里露出了一丝惊喜，沉闷地说了一句，“告诉队长这边顺利”。
天黑了，月亮从林子深处升了上来。月光皎洁而柔和，浅浅淡淡的，像白纱一样轻盈洒落在树木的枝叶和草上。山林和村庄在月色的笼罩下，显得静谧而温馨。
秋夜的山里，凉意已有些袭人。一间破旧的农舍里，身着绿裙的女人蜷缩了一下身子，用手抚了抚有些发冷的双臂，然后站起来把灶台上的锅端到墙角，在灶洞里升起一堆火，屋子里顿时暖了起来。她不时往灶洞里添着柴，目光有些呆滞，脸上的泪痕被灶洞里的火焰烘干后，留下了两条淡淡的粉渍。老宋和一个四五岁大的男孩在滚弹珠。他蹲跪在地上，还不停地变换着姿势，让穿着作训服的身子看起来显得有些臃肿。两人玩得似乎很开心，不时发出欢乐地笑声。女人听到孩子的笑声后，泪水又顺着两颊流了下来。
我拍了拍女人的肩膀，从包里掏出两个月饼递给女人，告诉她这是早上进山时路边买的，将就着吃吧。女人看了我一眼，把孩子叫过来抱坐在腿上，慢慢剥开一个月饼，细细碎碎地喂到孩子嘴里。男孩似乎有些兴奋，吃完后把包月饼的纸拿在手里扯展开，对着有些昏暗的灯光歪着头左右射看着。只见浅白的月饼纸上，弯弯扭扭的绿色线条勾勒出一座楼台和两个正在玩耍的小孩，一轮染成绿色的满月悬挂在空中，特别显眼。男孩突然叫了起来：“妈妈，这月亮是绿色的。”女人的身子颤抖了一下，嘴里说着：绿月亮，绿月亮。突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屋子里突然沉闷了起来。嘟～～嘟～～老宋的手机响了两声后就挂了。这是队长的约定信号，告诉我们那边已经部署妥当。我把孩子抱到门口，继续陪他滚弹珠。老宋看了看孩子，从兜里拿出一只烟点燃，猛吸了几口，然后朝着前方长呼一口气，缭绕的烟圈像鬼似地四散开去。“岩诺已经走了，你有自首和立功情节，在里面也不会呆太久。你应该为孩子着想”。女人看着玩耍的孩子，点了点头。
女人名叫阿伊，家住在茫阿寨，五年前嫁给了寨子里的岩诺。为了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岩诺两年前到孟买跟着一个名叫老魏的外地人做生意，不久就染上了毒瘾。在半年前的一个晚上，岩诺因吸毒过量死在街市的一个角落里。老魏帮着阿伊处理了岩诺的丧事后，将她介绍到城里的一个夜总会上班。不知从何时起，阿伊竟成了老魏走货的马仔。阿伊一周回家一次，回家时总要给孩子带上很多好吃的东西。但每次看到模样像极了岩诺的孩子，阿伊就特别恨自己。阿伊想回寨子卖水果，赚干净钱养活孩子。老魏为了胁迫阿伊继续为他走货，把孩子骗到山里关了起来。三天前，阿伊悄悄报了警，向警方说出自己将在中秋节下午帮老魏走货的情况，并愿意协助警方断货。然而，阿伊还是留了一手，她只是希望利用警方救出自己的孩子，至于其它行动，她只字未提。
关于老魏这条线，队里已经经营了很久。下午和阿伊交接货的马仔早已被放行，我们真正的目的是“绿月亮”。“绿月亮”就是阿伊下午送货成功后，仍然着绿色衣裙，在当晚11点将另一批重要的货分两次送到某夜总会一包房。如果可以交货，那间包房的门上会贴有一个绿色月亮。交货成功后阿伊用绿头巾将头发缠起来离开即可。如果下午送货出了问题，“绿月亮”行动就取消。这种看来有些戏剧化的行动，它居然确确实实存在。
收网并没有想象中顺利，阿伊肩膀挨了一枪后被送进了医院。同事们经过连续协同作战，抓获5名犯罪嫌疑人，缴获50余万毒资，4千多克毒品，2支手枪和15发子弹。这样的战绩对我们来说，确实是一次不小的收获。但我知道，队长和老宋他们面临的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队长让我带着阿伊的孩子在医院负责陪护，希望阿伊醒来后能够第一眼就看到自己的孩子。
夜深了，青玉一般温润的月光自空中流泻而下，无限温柔地拥抱着窗外的树木。那些枝叶沐浴在溶溶月色里，泛透着一种圣洁的光辉。我看着床上睡梦香甜的男孩，轻轻地从他衣兜里掏出那张包月饼的纸，拉扯着四角展开，歪着头对着窗外的月光左右照射着。月光透过纸上那枚绿色的圆月照进来，似乎有一种淡淡的暖意。
我掏出手机，翻看着儿子之前发来的短信：“妈妈，你吃月饼了吗？我先睡了，晚安”。然后望了一眼窗外的明月，把那张包月饼的纸放回到男孩的衣兜里，掖了掖被角，轻轻地抱了抱他，泪水从眶里顿时涌了出来。我吻了吻手机，给孩子回去一条短信：妈妈已经吃过月饼了，很好吃。妈妈吃的月饼叫“绿月亮”。（文中人名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