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孕群猴 大理古城“孙悟空”们的尘世生活

　　夜晚，扮成孙悟空的老张把他的便服装进纸箱里，用“金箍棒”挑着准备回家。路上有人打招呼“大师兄，回去啦”，他的回答是“嗯，取经归来了” 记者文若愚/摄

　　“大师兄”老张每个月要向公司上交4500元。这让他得以安心揽活，不用担心城管的驱赶。几乎每个古城的管理人员都认识他，生意清淡的时候，大家偶尔也会聊上几句　　记者文若愚/摄

　　虽然挣钱不易，但很多时候与孩子、老人合影，“大师兄”老张都不收钱。一位老人抱着孙子路过，老张笑嘻嘻地让小朋友伸手来摸他的毛脸

    不驾筋斗云 仍有凌云梦

　　一山难容二虎，但可养育群猴。大理古城这座包罗万象的城池里，就有着几位“美猴王”。只不过，这里并非逍遥自在、不愁吃穿的花果山。潇洒的行者装束下，他们怀揣着自己的梦想，努力维持着生计。

　　谋生之艰，堪比取经路。但是，这路还要走下去。

　　哪怕是野火焚烧/哪怕是冰雪覆盖/依然是志向不改/依然是信念不衰/蹉跎了岁月/激荡着情怀——《西游记》插曲《五百年桑田沧海》

　　　旅游淡季来了，大理古城里的游客少了。很快就要来临的这个冬天如何度过？这是古城里的两位“美猴王”每天思考的主要事情。

　　和来去匆匆，随心而动的游客不同，“美猴王”们被生活的枷锁圈禁，大理古城就是他们谋生的场所，游客就是他们的衣食父母。他们的谋生成本很低，只是靠扮演孙悟空挣得一些收入。这份工作收入很不稳定，全靠游客赏脸。

　　但是，正如五行山下的行者一般，他们心中从未放弃寻求美好未来的梦想，即便已近知天命的年纪，他们依然在生活的道路上披荆斩棘。

　　为稻粱谋的“美猴王”

　　这位“美猴王”被承包制所约束，一个月得向雇他的某摄影公司上交4500元钱，旺季的时候更多些。

　　霜降过后，大理接连下了几天冷雨，古城里游客稀少。身着一身美猴王装束的老张，心情也如这天气一般。一方面，他担心雨水会打湿自己的“锁子黄金甲”和“凤翅紫金冠”，另一方面，他又不想让本就不多的游客看不到自己。

　　最终，老张选择扛着金箍棒，躲到一把遮阳伞下边，一边避雨，一边等生意。雨下得时大时小，老张时不时地抬起脚上的靴子，看脚底有没有被雨水打湿。

　　游客本就不多。于是偶尔有人路过，老张也会拿起金箍棒上前耍上两招，向他们昭示自己的存在。来去匆匆的游客无心理会他，几乎没有人上前与他合影。

　　这样的天气是老张最不喜欢的。下雨意味着游客减少，来跟自己合照的就更少，有时候，一整天不开张都是有可能的。

　　如果说老张有工作，那他的工作内容就是每天打扮成孙悟空的模样，站在大理古城的五华门下和游客合照，合照一次收10元钱，以此赚点劳务费。他快50岁了，但他却和很多年轻人一样，怀揣着攒钱的梦想而在外打拼。

　　这位“美猴王”被承包制所约束，一个月得向雇他的某摄影公司上交4500元钱，旺季的时候更多些。每个月，除了上交的钱，挣多了就是自己的，不够的话就自己掏钱垫。所以为了揽客，他常常一站就是一整天。“冬天还好，戏服比较保暖；夏天的时候，整个人就像是蒸笼里的蒸饺。”

　　但是，如果没什么特别紧要的事，老张宁愿每天从早到晚都披着这身美猴王的装扮，这样一来，他跟游客合照的机会更多，挣到的钱也更多，那么离他的买房梦也就更近一步。

　　不过，有时候老张也不得不暂时放弃赚钱的机会，去还一些人情。有一次，一个同村的远房亲戚家办婚宴，请他过去表演“大师兄”的武功，以及与前来的宾客合影。辛劳一天的时间，报酬只是一个200元的红包。一般情况下，老张的出场表演费比这个要高好几倍，像这样一天的表演，一般要收600-800元。不过，因为这是门远房亲戚，他收200元都觉得过意不去。“之前女儿生病的时候，他们这些亲戚都是帮了忙的，不然我们挺不过来。”他挺愧疚。

　　那天从亲戚家回来后，老张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大理古城南门，继续招揽生意，想把一天的“损失”多少挽回来一点。有摆摊的人和他打招呼：“猴哥，今天怎么这么晚还不下班啊？”他回答：“白天做客去了，晚上来加加班。”

　　夜晚的大理冷风吹得人直打寒战，老张有点困了。这时，几个年轻女孩儿路过，看到他，好像发现了新大陆，大喊：“快看，大师兄在打哈欠！”老张连忙向女孩儿招手，对方便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一阵摆拍。

　　“好，我再做几个动作，你们看行不行？”老张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说自己嗓子好，气管炎没发作之前，声音比现在敞亮得多。

　　人生曲折，堪比取经路

　　女儿患瘤不得不截肢，自己倾尽所有为女治病，花光了积蓄；现在，老张扮猴王拼命挣钱，是为儿子成家盖房。

　　深夜12点，老张“下班”了。

　　这一天的加班收获还不错，有近200元钱进账。不过这笔钱中，有100元是一个中年男子在听完老张的自述后，硬塞给他的。对方动情地说：“兄弟，我们年龄相仿，你在外讨生活不容易，这点钱不多，你收下！”这位持金箍棒的“美猴王”顿时感动不已。

　　老张的故事得从1984年说起。那时的老张还是小张，只有十七八岁，出生在山东的一个普通家庭，中学毕业后参军入伍，在大理某部服役6年。退役后，老张舍不得离开这个坐拥苍山洱海的美丽地方，所以没再回老家，留在了大理，结婚成家。

　　老张娶了大理的一位白族姑娘，不久后，有了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他踏实肯干，为人耿直，再加上当过兵，有点儿武术功底，他做过武术教练，在工地干过，还当了很多年的导游。

　　就在日子过得蒸蒸日上，攒下十多万元准备买地盖房的时候，老张18岁的女儿海燕突然被查出左腿上长了骨肉瘤。正值人生最美年华的女儿得了这样的病，老张怎么都没想到。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女儿的病治好。

　　由于妻子文化水平不高，只能由老张带着女儿四处求医，几个月的时间，父女两人把大理所有大大小小的诊所和医院都走遍了。为了有更好的医疗条件，老张带着女儿到昆明寻医问药，但让老张和女儿再一次失望的是，医生发现海燕的骨肉瘤恶化程度很高。结合她的病情和老张家的经济条件，给出了一个残酷的建议：截肢。

　　“不截肢也行，但复发的可能性很大。有几个病友就是没有截肢，最后扩散到全身，连命都搭了进去。”万般无奈之下，老张艰难地同意，为女儿截肢。

　　很长一段时间，年轻的海燕每每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左腿裤筒，一边流泪，一边埋怨父亲。“我心里难受呀，没地方发泄，只能把气往爸爸身上撒。但我现在知道，其实他心里比我更不好过”。

　　6年过去，海燕开始理解老张当初同意截肢的决定。在老张的悉心照顾下，海燕慢慢走出了阴影，还摆摊做起了小生意。老张很欣慰，在外人面前常常夸女儿懂事。

　　没了一条腿，女儿海燕的病算是治愈了，但由于没有任何医疗保险，女儿20多万元的治疗费用一分钱都没报销，老张辛劳多年存下的积蓄花光了不说，还向亲朋好友借了一些钱。

　　今天的老张压力很大。儿子也20多岁了，在部队服役，很懂事、孝顺，军营里也花不了什么钱，但做父母的，不得不为儿子的终身大事考虑，“以后他肯定要娶媳妇的，没有房子怎么行？”

　　老张把自己的箱子放在自行车后座上，脚一蹬，往家的方向骑去。路上有人对他喊：“猴哥，你怎么不腾云驾雾，还骑自行车啊？”老张对路人点头笑笑，骑得更快了。后来他说，他当时心里想的是儿子前两天打来的问候电话。

　　坐在古城外的一间出租屋里，老张换下了美猴王的行头。他变回了一个丈夫，一个父亲。